小索的紐約日誌

今天在甘尼太太的部落格上看到Tree(也就是甘尼太太的弟弟)的留學奮鬥經驗﹐突然讓我回想到過去的那一段日子﹐我剛來美國的那一段日子。

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段回憶了﹐畢竟不能夠算是什麼快樂的回憶。一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楚記得那時候的小小房間天花板上的裂痕﹐昏暗的燈光﹐媽咪的怒吼和刻薄的責罵聲﹐還有我的哭聲﹐像是回音一樣﹐很久很久候都還聽得到。

那時候我才十六歲﹐什麼都不懂﹐呆呆的說了聲"好"就坐飛機來到了美國﹐不會說英文沒有錢不認識人﹐就這樣開始了異國的生活。下飛機後第二天我就知道他們幫我找到了個補習班要我去上課﹐上英文和數學﹐因為我來美國來得晚﹐一來就得想辦法考SAT(英數兩科﹐相等與台灣的學測)﹐除了把我扔去補習班外別無他法。因為程度不夠﹐我不能上英文的SAT﹐我只能被安插到一個"相等於我程度的英文班"去﹐也就是一個小學班。那堂課上﹐我的同學都還在上小學﹐我的"老師"卻只比我大幾歲﹐每天上課要點名要檢查功課的時候我都感到異常丟臉和痛苦﹐跟這些只有我弟弟年紀的小孩們一起上課﹐還比他們笨﹐他們會的字我都不會﹐他們幾分鐘就能做完的功課要花我一晚上查字典也寫不完﹐他們會舉手發言會跟同學們說話聊天﹐而我卻不能說也不敢說。我每天都遲到上課﹐好像不被點到名我的存在就少了那些許尷尬﹐不交功課就代表我不是不會寫而是不願意寫。數學課勉強比英文好些﹐畢竟我的同學都跟我是同樣年紀﹐他們算術不比我快﹐成績不比我好﹐我終於找到了一點信心...但是這小小的信心很快就被擊潰了﹐因為我看不懂題目。SAT的數學一點都不難﹐如果考題不是英文的話﹐但是因為考題是英文的﹐對我來說就非常的困難。我總是在考試的時候拿著我的英漢字典(因為索媽咪覺得電子字典有礙學習又貴)拼命的查不會的單字﹐有時候不會的單字充滿了整個題目﹐即使查出來了﹐也不見得就能了解題目在說些什麼。

當時我都要崩潰了。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沒有用﹐這麼不行﹐一無是處。覺得自己沒有用的羞愧感﹐比別人差的自卑感﹐不會說英文的壓力﹐對環境的害怕﹐還有經濟上的困境﹐讓我每天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哭﹐哭到要吃飯的時候﹐吃完飯後繼續哭到洗澡﹐洗澡後再哭到睡著。

但是那些只是我給自己的壓力而已﹐還沒有加上媽咪給我的。她那時候自己也有很大的壓力﹐把弟弟和爸爸留在台灣的愧疚感﹐對我的期望﹐不能讓其他人看不起的自尊﹐還有金錢上的壓力﹐讓她把所有情緒都積壓到幾乎崩潰的邊緣﹐然後傾倒在我身上。因為來美國後沒有工作﹐她整天就待在家裡﹐每天早上叫我起來﹐告訴我我該去上學了別遲到因為學費很貴﹐然後出去散步﹐回家﹐看電視報紙﹐然後煮飯等我回家。她從來不會跟我說別的﹐除了告訴我我們很窮這裡什麼東西都很貴﹐我再不努力唸書就得乖乖滾回台灣的恐嚇﹐還有在狠狠羞辱我後抱著我哭外﹐從來都不會說別的。

剛開始我的情緒真的是很激動的﹐會跟她開罵跟她抱怨反抗她說話的態度和不可理喻的方式﹐但是過了一陣子後﹐我麻木了﹐如果一直想著忍過今天就好了﹐那日子也就很容易的這樣過去。

我是不可能回去過去那所高中了﹐第一我拉不下臉去告訴他們我在美國讀不下去﹐只好像喪家犬般滾回台灣﹐第二我也不願意回去那個很狹小﹐大家都為了一點小事在那邊爭來爭去的環境。但是如果我不會那所高中﹐我可以去哪裡﹖有哪個好高中會讓我在開學前幾天沒有入學考就轉進去讀﹖而且如果同樣要試一個新環境﹐為什麼要回去臺灣﹖為什麼不留在這裡﹖

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確定我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﹐但這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一生...我決定留下來在這個異鄉生活。

我告訴索媽﹕"我想留下來"。

她看看我﹐說:"妳確定嗎﹖"

這次她的答案倒是很乾脆: "這種錢我花不起﹐要付妳自己付。"

我當然是不願意付語言學校的錢﹐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小孩子口袋裡也沒有那麼多的私房錢﹐所以我還是乖乖的按著她的安排﹐跳過語言學校的階段﹐在暑假結束後註冊進入當地的一所公立高中就讀。

不管我有多愛這個人﹐這樣的嘴臉真的讓人覺得很惡心。

註﹕雖然說是待續﹐但我可能不會再寫下去了﹐因為要重新挖掘那段記憶對我來說真的是太痛苦了﹐幾乎令人無法忍受。